lullaby.

哪吒俨然一副少年人的模样，却从未拥有少年人的烦恼。炼金制成的身躯，没有痛觉，不存在触感，却又拥有异于常人的力量。而凡人所受有七情六欲，哪吒也只独占一项。他暴躁易怒，不守规矩，不辨尊卑，行动只受本能驱使。

即便如此，哪吒仍是天赐陈塘关的一份厚礼，与陈塘关紧紧联系在一起。但生而为人的哪吒是有缺陷的，他脑子空空，只装强弱与力量。来时如此，去也如此。

少年杨戬学会的一件事是“服从”——遵从神的旨意，服从人间的安排。这便注定他享受不到这个年龄该有的快乐与自由。

要是谈起杨戬与哪吒的初次照面，实在不太友善。那个傍晚的比任何一次都要更加艳丽，杨戬注视着眼前的人类小孩，夕阳映在他暗红色的发丝上面，就像烧起来的火焰，而它们的主人也正回应着杨戬淡漠的目光。

“我只不想成为懦夫。”他说，一双眼底写满少年人的不屈与倔强。

杨戬不知怎么的，对上这样一份目光，少有的移不开视线。

而从那以后，他总远远地眺望那红色的身影，看着哪吒鲁莽的、暴躁的、不屑的种种，少年就像上天赐予大地永不散去的太阳，便纵有万千缺陷，却又肆意九州五岳。

偶尔能够寒暄上几句， 他们就这样保持着微妙的关系， 又以一方的暴走作为结尾。

而存于杨戬记忆中的哪吒的形象早有千百万种。

他说：“我师父常说，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，可我并不能够体会，因为我只有一腔等待被点燃的怒火。”

他说：“你为什么总出现在我面前，还带这么一条脏兮兮的狗。”

他说：“杨戬，我一人做事，一人当，以后的事怎么样也好，现在我只想救我师傅，你让还是不让。”

这或许这就是最后一句，杨戬侧身望向那少年人的背影，就像最红的那抹夕阳。

并不是所有人待哪吒都如杨戬。神仙打架，凡人遭殃，所以陈塘关发了水灾，于是他发了狂中了魔。

杨戬心里说不出的难受。

他记忆中的哪吒，除去本能的愤怒与暴躁，却能留下一骨骄傲与自由。这是杨戬所没有的，是作为“杨戬”所不被允许的。

或许哪吒于他就是缺少了的过程，没有成为的模样。

而很长一段时间，杨戬还去他们相遇的地方。

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三十天，距离他们的最后一面也不知过了几个三十天。但杨戬总是盼望着，可以再见到一抹光，暗红色的，就像下一秒会燃起的火焰。

这个愿望频频落空。杨戬叹，即使桀骜如哪吒，也只落得如此下场。

而接下来要讲的，大概是第一千零一个晚上的故事了，是个得命名为“重逢”的故事也说不定。

在某个和往日没有一丝区别的午后，少年只等杨戬来，背对他愣住的友人道：“这是炼金制成的身体，不知轻重，不会疼痛。”他伸出一只手，慢慢地收紧，直到指甲嵌进掌心，留下触目的痕迹。

“他们都说我是陈塘关的英雄，因为我不懂得何为七情六欲，所以没有儿女情长，所以无所畏惧。懦夫所想要舍弃的，又恰恰是我从未得到的。”不给来人反应的机会，他继续说道。

杨戬定定地望向那熟悉的背影，那就像暗红色火焰的少年，不知怎么开口。

“我曾对自己的存在从没有一丁点概念或质疑，我比大家都要强，能做我想做的，不论好坏。男子汉应当天不怕地不怕，一人做事一人当，这才可以免成为懦夫。”少年真的很纠结于给懦夫下一个定义。

“我不是陈塘关的英雄，我只让事情变很糟，可把一切搞砸了的我却拥有了……一颗真正的心。与凡人无二致，它跳动着，就在这皮囊之下。”他很久没再继续讲话，像是正在抽泣着。

“再审视一切时，好像都发生了变化。我突然开始难过，开始自责，对陈塘关，对师傅……还有对你。”哪吒的声音越来越小，并且慢慢垂下了头。

然后他们都不再讲话。

“不，事情总会往好的地步发展。假使我有三只眼睛，也还是不能看清这世上藏着的很多道理，唯一能确定的是，你我终会有所成长。”想了很久，杨戬终于开口了。

“……但我不可以忘记这一切，我的一颗心不能允许，我比谁都渴望成长，直到足以弥补过错。”再次听到友人熟悉的声音，哪吒有数分动容。

“那我想，你应该比谁都骄傲，比谁都自由，这是你，我希望你仍是你。”杨戬道。

闻言，少年才倏地站起来，有些僵硬地转过身，再面对杨戬。他还是没变，暗红色的发丝就像燃烧的火焰，曾傲视一切的双眼这时却有些发红。

“好久不见。”杨戬打破了沉默， 经过了一千零一个日夜，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愈发沉稳了，身高也更是差出了大截，于是他伸出手揉乱了友人的头发。

“……好久不见啊，我却成了这副狼狈的样子。”哪吒任由杨戬手里的动作，再次垂下了头。

“可我想要努力，再不愧对谁！”还没等杨戬做出回应，他又猛地抬起头， “我想舍弃我能舍弃的，改变我要改变的。明白什么是好的，并且能够去选择，去追求，去守护一切。”哪吒深呼吸一口气——

“那么你，愿意再和这样的我一起搞点大事儿吗？”

—END—